中东2023：内战重燃 苏丹遭遇“至暗时刻”
“苏丹已死，但无人写讣告。”长期关注苏丹局势的耶鲁公共卫生学院人道主义研究实验室在11月的一份报告中写下了这句话。2023年行将结束，非洲第三大国家——苏丹自今年4月15日爆发的武装冲突，也延宕了八个多月时间。这场内战始于两大军队派系的权力斗争，而后演变为覆盖全境的武力对决，让苏丹成为当前世界流离失所者最多的国家，面临着最为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据武装冲突地点与事件数据库项目（ACLED）统计，冲突至今已造成12190人死亡。
冲突双方苏丹武装部队与快速支援部队，此前都系前总统巴希尔统领下的正规军。无论是2019年罢免巴希尔，还是2021年推翻苏丹文官过渡政府，双方始终脚步一致。直到2022年，郁积的矛盾越发分明，便各自开始加强其在首都地区的兵力。在今年突如其来的开战过后，双方便一直围绕苏丹首都圈喀土穆、达尔富尔、科尔多凡等地区的主要城市展开交锋，在人口密集之地打起了巷战。快速支援部队利用机动特点，深入街区贴身近战，重点对武装部队的各大军事基地、桥梁道口、能源设施展开猛攻。而苏丹武装部队则利用重型武器和空中打击优势，展开一次又一次的空袭。
△苏丹快速支援部队领导人达加洛（左） 和苏丹主权委员会主席、苏丹武装部队总司令布尔汉（右）
作为冲突第一枪打响之地，喀土穆可谓早已面目全非。苏丹人所熟悉的各大地标建筑，武装部队总司令部、苏丹司法部大楼、大尼罗石油作业公司大楼等纷纷在炮火中付之一炬，喀土穆国际机场彻底停摆，横跨尼罗河的两座大桥也被炸断。喀土穆州近三分之一的居民、约310万人选择远走他乡。昔日喧闹繁华的首都沦为了黯淡无光的“鬼城”。
△4月苏丹武装冲突爆发伊始，喀土穆国际机场燃起黑烟。
严格意义上讲，如今的喀土穆也不能算作苏丹的首都。今年8月，喀土穆激战正酣之际，苏丹主权委员会主席、苏丹武装部队总司令布尔汉在被围困4个多月后成功逃脱，撤往红海边的苏丹港，此后便一直待在这个“行政首都”。当苏丹冲突爆发伊始，不少军事专家还认定这场内战会陷入僵持。不过很快，快速支援部队就似乎“更占上风”。
从区域上看，快速支援部队现已控制首都圈喀土穆州和西部达尔富尔的绝大部分地区。苏丹武装部队近几个月来则一直在“撤退”，目前仍掌控东部和北部地区。10月起，快速支援部队加速攻城略地，将战线拓展至首都圈以南，中部和东部各州相继进入紧急状态并实施宵禁。近期杰济拉州首府瓦德迈达尼市被快速支援部队攻克，也极大打击了武装部队的士气。
8个多月来，经沙特、美国等国际斡旋，双方至少十余次达成停火协议，但最终依旧回归到兵戎相见的老路。止战对正在赢得战场胜利的快速支援部队而言，没有实际好处。反观苏丹武装部队，却仍在坚持和谈的前提是对方必须“去军事化”，并从军事基地撤出。由于缺乏对话的共识，双方在沙特吉达进行的谈判已宣告无限期暂停。
硝烟弥漫之下，苏丹百姓每天都在流血与恐惧中生活。多地频频出现偷窃、房屋侵占、财产被抢、性犯罪的指控，不同种族间的暴力也在升级。民族、种族矛盾突出的达尔富尔地区，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就动乱频发。今年，马萨利特、萨拉马特、巴尼哈尔巴、哈巴尼亚等四个部落之间的暴力更是从未中断。
△卫星图像前后对比显示，非裔部落马萨利特社区遭到大面积袭击和焚烧。
不同部落站队支持冲突双方，进一步加剧了族群分裂。快速支援部队在年内和当地阿拉伯部落对非裔部落马萨利特人展开了“屠杀”。就在11月，达尔富尔难民营预计有800至1300名马萨利特人惨遭杀害。耶鲁公共卫生学院人道主义研究实验室在报告中写道，“堆起的尸体，在外太空都能看得到”。
激战之下，苏丹从城镇到乡村，大量基础设施遭到毁灭性打击。断电、断水、通信不畅时有发生，物流服务和能源短缺成为日常。很多居民家中食物严重不足，在重点交战区，有居民一天只能吃上一顿饭。数据显示，4月冲突爆发以来，苏丹粮食价格上涨了60%，全国约2000万人口面临严重的粮食不安全问题。苏丹的丰收季从每年10月贯穿到来年2月，往年的此时本应是食物最充裕的时候，眼下却遭遇了世界卫生组织口中“史无前例的饥荒”。
△随着自来水厂和输水设施被炸，喀土穆的饮用水不时就会处于短缺状态。
持续的战事使得苏丹超过七成的医疗机构陷入瘫痪。大量空袭和轰炸发生在居民家门口，让普通人的求医之路险象环生。不少苏丹平民在冲突中受伤严重，不得不面临手术或截肢，而全国范围内的药品短缺和价格上涨让治疗雪上加霜。苏丹卫生部长易卜拉欣在11月底曾透露，冲突致使全国18个州中的9个州无法向民众提供基本医疗服务。首都喀土穆州的上百家医院停止运行，绝大部分医疗工作者已7个月没有发放工资。
祸不单行。随着雨季的到来，霍乱、登革热、疟疾等流行病开始在苏丹大规模蔓延，加重了本就难以为继的医疗负担。霍乱疫情始于今年9月，目前已扩散至全国半数州，数百万人面临感染风险。登革热和疟疾造成的死亡病例数也在上涨。卫生条件恶化使得很多不恰当储存的水源成为蚊虫繁衍的温床，进而助推雨季里传染病的扩散。不少流离失所者暂时逃离了战火，却发现自己身处的难民营成为传染病的高发地。
△孩子们在被改造为难民营的学校里玩耍。
最脆弱群体还包括苏丹的儿童。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数据显示，苏丹武装冲突造成全国超过10400所学校关闭，近1900万苏丹儿童处于失学状态。学校等基础设施被毁，数百万儿童只能随父母逃离他乡，有的被迫开始跟着父母打工补贴家用。儿基会苏丹代表奥布莱恩直言，苏丹正陷入全球最严重的教育危机，当地儿童现在无学可上，远离老师和朋友，“一代人的未来和梦想悬而未决”。
在冲突发生前，苏丹首都圈曾是全国的行政、金融、能源、基础设施和工业中心。经济上的“垄断”地位，导致首都沦陷之后，苏丹的银行金融系统、大公司以及行政机构悉数遭遇历史性“停摆”。公务员的停饷源于国库亏空，不少大型私有企业则由于安全形势不佳主动选择关闭。像苏丹最大企业集团达尔集团、可口可乐公司、LG集团等一些大公司的厂房在冲突中就遭到损毁。随着这场冲突转为“马拉松式”的持久战，不少停薪休假的苏丹民众已有超过半年没有领到过薪水，生活状况十分窘迫。
△大批苏丹镑流入市场，造成了换汇市场的“无序”。
可以肯定的是，战火之下的苏丹，2023年的经济衰退已是板上钉钉。冲突爆发以来，苏丹本国货币苏丹镑对美元便一头栽进了贬值通道。进入12月，更是触及历史性低点。在当地换汇市场，冲突爆发前1美元可以兑换580苏丹镑，如今则能兑换到1090苏丹镑甚至更多。换言之，8个月时间苏丹镑已贬值整整一倍，也难怪苏丹央行开始限制银行账户间转账的最高额度。
冲突也中断了苏丹的石油生产和输油线路，只能被迫从海外进口原油。国内生产不足，与商业萧条、出口乏力互为因果。为了避税，走私成了司空见惯的操作。冲突的结束遥遥无期，让大批逃往国外的苏丹人决定卖掉自己的国内房产，以覆盖眼前的生活开支，导致苏丹国内资产价格大幅下跌。据苏丹财政部统计，本国财政收入在今年出现大幅下滑，目前已不到冲突前三分之一的水平。联合国人道主义事务协调厅发布的报告则预估，苏丹今年经济将萎缩12%。
在战火纷飞、传染病暴发、经济下坠等多重因素影响下，苏丹目前有约2500万人急需人道主义援助，这几乎占到该国人口的一半。国际移民组织的最新报告显示，截至目前，有超过700万人因苏丹武装冲突流离失所，即每7人中就有1人逃离自己的家园，其中有150万人被迫越境前往中非共和国、乍得、埃及等邻国避难。
△乍得与苏丹边境的“帐篷”难民营。
令人绝望的是，这一切似乎都没有停止的迹象。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所担心的“全面崩溃”抑或是“全面内战”，在苏丹似乎正在变成现实。战场上交锋的两大军官，苏丹武装部队的总司令布尔汉正遭遇溃败之下的信任危机，而快速支援部队领导人达加洛被外界质疑“会打仗不会治理”。在独立的67年间，苏丹曾经历过3次内战，持续时间加起来长达40多年。政治动荡反反复复，政治强人层出不穷，熊熊战火烧不尽，留给苏丹人民的始终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接下来的一年，冲突局势走向如何？一些分析师担心，苏丹大概率会成为“另一个利比亚”。很可能的情形是，苏丹被一分为二，两大军事集团以尼罗河为界，分据东西两侧。但快速支援部队绝不会满足现状，在拿下喀土穆州后，他们的目标将是红海边的“行政首都”。领导人达加洛甚至表示，“如果我们愿意，今天就能抵达苏丹港”。
△一天当中，落在恩图曼市一居民家门口的子弹。
士兵们枪炮未冷，但苏丹百姓早已向冲突“投降”。当我们憧憬2024年之时，苏丹的前景却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即便是最乐观的预言家也不会断言，苏丹的“至暗时刻”已经过去。
（原标题：中东2023：内战重燃 苏丹遭遇“至暗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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