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乌龙——邓本殷“诈死”的历史真相（九）丨抗日的邓本殷是“土匪头子”“老混蛋”？
一场乌龙
——邓本殷“诈死”的历史真相
■ 作者 钟业昌
九、抗日的邓本殷是“土匪头子”“老混蛋”
抗日的“邓本殷”，他的“事迹”主要见于1939年的这四篇报道：《无锡四郊我控制邓本殷部大事扩充》《邓本殷部进攻无锡》《邓本殷率部反攻苏锡浒墅关一役日死伤惨重》《邓本殷部进袭崑靑》。
《无锡四郊我控制邓本殷部大事扩充》（《时报》1939年1月19日，第2版）报道中说：“据最近由无锡来沪者谈：江苏游击司令邓本殷军长，系前年淞沪战争时之粤军不及后退而留于锡地者，原有部队八百余人，现已扩充至一四千人，锡地除城区外，悉为邓部所控制。”所说这个邓本殷“系前年淞沪战争时之粤军不及后退而留于锡地者”，又说明他确实不是曾经为害琼崖的邓本殷。
佟义东写的《邓本殷的传奇人生》等“三文“，所写邓“奋起抗击日寇”主要是说，邓本殷率江浙游击军在无锡附近灵活开展游击战，袭击日伪军、清除汉奸，不少军事活动在当地产生较大的影响，如在梅村放鹰桥袭击下乡骚扰的日伪军，在鸿声鸿山挫败日伪军的进攻，在锡澄路西胶山伏击日军车队，在锡东击毙汉奸朱冰蝶，击溃伪军黄文彩部。有关部门曾这样肯定邓本殷的贡献：“游击活动大煞了日伪军的威风，打击了日伪军的气焰，在无锡人民中产生了相当大的鼓舞。”
其中，影响最大的是西胶山伏击和清除汉奸朱冰蝶。1939年2月，邓本殷率江浙游击军由武进回锡东，途经锡澄公路西胶山时，突然与日军车队遭遇。邓本殷立即组织游击军进行伏击，抢占制高点西胶山，对日军展开攻击。经过二三小时的激战，击毁日军兵车数辆，日军死伤数十人。邓本殷最疼爱的侄儿邓元贞在战斗中身先士卒，英勇牺牲。邓本殷的部属、共产党员杨进曾动情地回忆：“后来鬼子增援部队来了，一看形势不对，（我们）决定撤，被动了，鬼子追上来，当时死了七个人。邓元贞牺牲了，邓本殷悲痛得抱头痛哭，日本鬼子死伤很多。”邓元贞等七名抗日烈士埋葬在无锡鸿山。朱冰蝶是无锡当地臭名昭著的汉奸，表面上属国民党无锡县政府领导的抗日部队，暗地里却勾结日伪军，做了不少坏事、影响极坏。邓本殷侦知朱冰蝶将从梅要前往安镇，就率领江浙游击军在半路伏击，击毙了朱冰蝶，并割走朱冰蝶的头以警告日伪军，为当地清除了一大祸害。
我们没必要去论曾经是“邓本殷”部属的杨进回忆怎么动情，我们关心的是真假邓本殷。偏偏他其实不知道他的“上司”邓本殷不是真的邓本殷。
上文的邓本殷“传奇”，在《无锡四郊我控制邓本殷部大事扩充》中的记录是这样：“去年十二月初旬，邓军长因黄文彩部队在后宅公然悬出“绥靖队暂编第四中队队旗”，当即予以缴械，翌日大队复来反攻，被邓部围劝解决，黄文彩亦不得不出走，邓氏旋将部队开往武进，约半月归来，于胶山前锡沪公路中发生遭遇战，致邓元振梅剑峰队长等同时阵亡官兵共八人，是邓元振队长少数兵抵抗两小时，使大队日兵，不敢再进而退，邓部大队，始得安然通过，可矣。邓部受此牺牲，安镇朱永蝶又公然接受伪命，使其部下巫祖队部并至锡城训练，邓认为胶山之役，朱冰蝶最有嫌疑，值朱冰蝶将往梅村晤强学曾，邓氏得悉后，即于半途而杀之，将其首级传往张泾桥一带，号令示众，但朱冰蝶部下，即于翌日开往梅村，大肆搜索，以为报复，致梅村镇各商店，均受损失，未及避开者悉被绑去，遭受非刑，梅村停市，连一星期之久。”（《无锡四郊我控制邓本殷部大事扩充》（《时报》1939年 1月 19日，第2版）
《邓本殷率部反攻苏锡浒墅关一役日死伤惨重》（《申报》1939年7月23日，第10版）报道中说：“前琼崖镇守使现任江南游击军总指挥邓本殷，自接奉中央新任命后，并率梅朱两部先后肃清各乡区匪盗，以安人民生息，同时向沿线如浒墅关东桥黄埭等处，袭击日伪军，歼灭甚多，并获小钢炮轻重机关枪步枪等战利品。据无锡来人谈：邓氏在沿京沪线指挥作战之游击部队约三万余人。”
此处说抗战的邓本殷是原琼崖镇守使邓本殷，其实是不知情的附会，我们就不再做过多的解释。但是，记者这一“带笔”，为我们后面理解“1940年2月10日，日军焚毁茅岭乡大陶村邓本殷家”留下了伏笔，详下。
《邓本殷部进袭崑靑》（《申报》1939年 8月 1日，第8版）报道说：“军委会第二战区苏南游击军总指挥兼招抚司令邓本殷，自接新委令后，即将三角区内之队伍，各别予整顿改编。”
以上两则报道都说邓接受新任命、新委令，说的是邓本殷与八路军、新四军的联系及国民党收编的情况。
张衡的文章《邓本殷与“江抗”东进》就说的这段历史。文中称，1939年四五月间，当“江抗”（文中所谓“江浙游击军”的简称）即将东进时，八路军驻沪办事处把邓本殷部的关系交给了新四军。而就在此时，国民党江南行署也开始着手对邓本殷部进行收编。1939年 5月的国民党第三战区《阵中日记》详细记载了国民党江南行署主任冷欣于 5月 19日发给第三战区的“寒电”：“查邓本殷部经电催曹滂接洽收编具报，兹据复电称邓对名义上欲望颇奢。该部虽号称人枪千余，实则仅有人三百、机枪九挺，并闻有向新四军接洽投诚之说等情谨闻。”
文中还提供几则原始文献记载。
国民党第三战区于1939年6月16日发电报指令忠义救国军总指挥俞：“邓本殷部着由该总指挥代为接洽归本部收编，经费亦由本部发给。名义一项视点编结果再行核委，希查照办理具报。”
国民党第三战区于1939年 8月《阵中日记》记载：“关于梅光迪部之整个内容如次：新四军团长叶飞化名叶琛，会同梅光迪部千余人以江南抗日义勇军名义在京沪线扩充实力，收缴民枪并诬邓本殷部参谋长黄飞附汪将黄杀害，复以包围威胁诸手段假邓本殷名义欺蒙中央，搜刮地方武力、经济，控制政权，培植异党。及忠义救国军开来，叶飞等为避实就虚，乃向昆山、青浦移动。邓本殷遂得乘机脱离，将残部交杨蔚收编。据称叶不用新四军名义乃欲蒙蔽中央，现有人枪四千，战斗力甚强。正计划假敌伪力量及威逼、利诱、分化诸手段，以图消灭忠义军及与彼立场不同之部队。”
1939年 9月 17日，国民党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王敬久下令：“为削弱叶飞实力剿办容易计，委派邓本殷为收编主任，曹滂副之，以收编梅光迪旧部，并由独立卅三旅派兵一营及马乐鸣部归邓指挥。”
1939年10月25日，江南行署主任冷欣收到王敬久的电令：“邓本殷之收编主任名义着即撤销，结束具报。”军政部何应钦10月27日给冷欣批复：“查梅光迪现部既不可靠，邓本殷支江南行署借款又未事前呈，是项收编费自难照准。”
前述邵南骥在1939年两次见到邓本殷，第一次见面的邓本殷，他形容是“割须抛袍的土匪头子”。
1939年初夏，邵南骥的办公室里突然闯进一个人来。但见他头戴竹笠,手拉竹棍(俗名卫生根),身穿灰布衫裤,脚著草鞋。邵不由愣,尚未定神看清面貌,便听来人直着嗓门嚷道:“老弟,丢那妈的,我这个土匪来了,丢那妈的……”稍定,才认出是“江浙游击总司令”邓本殷大驾光临。其时的容貌与半年前比较真叫邵南骥不敢辨认!真如邓本人所说的那样,他纯乎是“土匪”了。原来,他的乌合之众在无锡梅村附近被新四军游击队打得落花流水,他只身落荒而逃,途中怕被认出来而化了装才逃到宜兴的。他们第二次见面，除了邓本殷不停说“丢那妈”外，就是临行时他还向邵南骥索借100元而去。
邵南骥与邓本殷这年的第二次见面，则邓本殷是陈毅眼中的“老混蛋”。
那是1939年的上半年,时任第二游击区副总指挥和江苏省政府江南行署主任冷欣，为了在张渚的胥井添建江苏省第五临时中学的校舍,要时任宜兴县长邵南骥到溧阳山区的山丫桥第三战区第二游击区总指挥部。当天晚上,冷欣招待陈毅司令员,在座的还有徐笙(第二游击区总指挥部参谋长)、杨赓扬(总部参谋处长)、巫兰溪(江南行署秘书处长)、吴执中(江南行署政务处长)、金仞千(国民党江苏省党部委员)和邓本殷等。这是邵南骥和邓本殷第三次见面。席间,陈毅司令员谈笑风生。酒过三巡,邓本殷仗着三分醉意,首先向陈毅司令员寻衅。他说:“中国只能实行三民主义,共产主义不适合中国国情,我们抗战建国,就是要实现国父遗教,以三民主义来建国。”陈毅从容答复:“抗战建国纲领,就是我们共产党提出来的。三民主义是我们共产党的最低纲领,我们的最高纲领是实现共产主义。现在我们所做的,正是实现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邓本殷听了甚不耐烦,直嚷起来:“我不要听这些,你们共产党抗什么日,尽是捣蛋!”陈毅的面容顿时严肃起来:“你讲什么?我们共产党一向主张抗日,如今共产党的部队正在抗日前线浴血奋战,而且正进入沦陷区组织群众进行抗日……”邓本殷突然站起来发狂地说:“放屁!你们是共匪,我邓本殷在无锡打游击,你们竟把土匪的帽子套到我邓本殷头上来了!”这时,陈毅已忍无可忍,他脸色严峻,拍案而起,大声训斥:“老混蛋!你以前在广东搞啥子名堂,现在竟开口‘国父’,闭口‘孙中山先生’,好意思!如今你在无锡又搞点啥子吗?你在人民的眼里不是匪,又是啥子?”他俩的冲突要动武。他们连忙把他俩拉开。
宴会就此不欢而散。邓本殷被陈毅训得只是在里屋嚎叫,据说回到招待所,他气得夜没有合眼。过些时,冷欣告诉邵南骥,邓本殷到屯溪见过了顾祝同,顾祝同并不认识他,说这个邓本殷是假的。
统治过琼崖的邓本殷是陈炯明的嫡系，是“陈家将”的重要一员，也是反孙中山反到底的一员干将，所以抗日的邓本殷开口“国父”、闭口“孙中山先生”，真的活脱脱是一个假邓本殷了。
假的邓本殷“丢那妈”不离口，其形象与真邓本殷也大相径庭。
邓本殷的“同事”回忆说：“（邓本殷）虽是武人，但粗通文字，对人颇谦虚有礼，对于‘读书人’及学生出身的人尤为嫌逊。”我看过邓本殷讲的一些原话，比如1921年5月9日，粤军师长魏邦平宴重要军官，邓本殷忽起言：近闻北京讨阀令即下，闽赣协防，川滇黔湘，暗中附北，战祸即发，粤军无饷，何能抵御云云。
又1923年初，旅省琼人发起“去邓运动”，邓本殷对此宣称：“你们琼崖人定要赶我走，我偏偏不走，看你有何法子，即省政府也不敢动我呢！”可见，邓本殷很有个性，是一个话不多而干脆的人。而假邓本殷就像个“痞子”，可能在“粤军”呆过，所以骂人脏话“丢那妈”不离口，大概他也是想以此来显示他的与众不同，及在广东从军的经历。总之，骗子既有骗意，也自有其骗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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